陈献章，字公甫，号石斋，又号病夫、白沙子、碧玉老人、石翁，明宣德三年（1428年）出生于广东新会都会村，是明代杰出的思想家，著有《白沙子全集》。他提出“宗自然”“贵自得”的思想体系，开创明朝心学先河，从此打破宋朝以来程朱理学统治思想界的局面。他又是一位杰出的诗人，他的诗学观点及诗歌，开创明代性灵诗派。“他不仅是明代思想史上的转折点，同时也是诗歌史的转折点。”①
一、白沙诗学——开创明代性灵诗派的诗学理论
白沙心学，倡导“天地我立，万化我出，而宇宙在我”的心学世界观，突出个人在天地万物中的地位，提倡“以自然为宗”，认为人要善于在“自然”状态中体认“本心”。从他的心学理论出发，他的诗学理论首先就认为，人的本心与外部世界的互动，产生的感情，是诗的渊源。他说：“言，心之声也。形交乎物，动乎中，喜怒生焉，于是乎形之声，或疾或徐，或洪或微，或为云飞，或为川驰。声之不一，情之变也，率吾情盎然出之，无适不可。”②“故七情之发，发而为诗，虽匹夫匹妇，胸中自有全经。此风雅之渊源也。”③“诗之发，率情为之，是亦不可苟也已，不可伪也已。”④因此，他批评那些毫无感情、迷失本真、矜奇眩能的诗，不是诗。“而诗家者流，矜奇眩能，迷失本真，乃至句锻月炼，以求知于世，尚可谓之诗乎？”⑤。
在强调诗抒发本心感情的同时，他也强调诗要有风韵，并把情感和风韵统一起来。他说：“大抵论诗当论性情，论性情先论风韵，无风韵则无诗矣。今之言诗者异于是，篇章成即谓之诗，风韵不知，其可笑也。性情好，风韵自好，性情不真，亦难强说。”⑥又说：“诗贵平易，洞达自然，含蓄不露。”不要“以用意装缀，藏形伏影，如世间一种商度隐语，使人不可摸索。”⑦
他重视诗歌的作用，反对宋代儒家认为诗只是“小技”的看法，提倡认真作诗。他说：“先儒君子类以小技目之，然非诗之病也。彼用之而小，此用之而大，存乎人。天道不言，四时行，百物生，焉往而非诗之妙用？会而通之，一真自如。故能枢机造化，开阖万象，不离乎人伦日用而见鸢飞鱼跃之机。若是者，可以辅相皇极，可以左右《六经》，而教无穷。小技云乎哉！”⑧《与客谈诗》就直指诗没写好，是没有认真作诗：“风雅余三百，唐音仅几家。梦犹将影说，痒莫隔靴爬。岂是安排得，胡为孟浪夸。超然不到处，应是用心差。”
白沙的诗学观点，奠定明代性灵诗派的诗学理论，对诗歌发展的影响是很大的。
二、白沙诗歌——独特的风韵
白沙先生的得意弟子湛若水在《重刻白沙先生全集序》中说：“白沙先生之诗文，其自然之发乎？自然之蕴，其淳和之心乎？其仁义忠信之心乎？夫忠信、仁义、淳和之心，是谓自然也。夫自然者，天之理也，理出于天然故曰自然也。”就是说，他的诗文是其本心的自然流露。他的诗，具有独特的韵味——白沙风韵。
以诗载道，蕴含哲理。白沙先生喜爱用诗的形式阐发他的理念，平易质朴而蕴含哲理，细读思之，顿有感悟。
朽生何所营，东坐复西坐。
搔首白发少，摊地青蓑破。
千卷万卷书，全功归在我。
吾心能自得，糟粕安用耶！
这首《藤蓑》（五首之四），阐发他静修读书的观点：书虽有千万卷之多，关键心能自得，就收全功；那些诵言忘味、夸多斗靡的，是没有用的。⑨
《题画兰》以兰蕙在山岩中茂盛生长，喻在艰险环境中才能锻炼成长有才干的君子：
阿崖百草枯，兰蕙多生意。
君子居险夷，乃与恒人异。
《盆池栽莲，至秋始花》（四首之三）借莲至秋始花，感叹万物是循着它的规律运行的，人们既想花早发，而花落又生愁，是没有认识大自然的规律。
花开恨不早，花落却生愁。
白露能消物，红莲不耐秋。
频来痴小女，对此泪长流。
不识荣枯理，哀乐空相仇。
洞达自然，舒发本心。白沙诗是本心的自然流露，率情坦诚，直白质朴，呈现本真。《洗竹三首》《梅花诗五首》《偶得示诸生》，一个本真的陈白沙呈现在读者面前。
《洗竹》之二
洗竹洗荒枝，洗心洗狂驰。
老夫无可洗，抱漆洗吾诗。
《梅花诗》之一
探梅非探梅，梅花满玉台。
北风吹尽日，疏雪点荒苔。
色得乾坤正，精成造化胎。
无人知老子，刚坐一牛来。
《偶得示诸生》
江云欲变三山色，江水初交十日秋。
凉夜一蓑摇艇去，满身明月大江流。
白沙先生关心人民疾苦，他希望人们过上和平的生活。大旱之后降雨，他欢呼“满眼珠玉不足珍，甘雨一洒万家春。”雨水多了，他冀“安能为汝上诉天，五风十雨无凶年。”观龙舟竞渡，他发出“谁将五月龙舟水，洗尽中原虎斗心”的感叹。
《喜雨》
满眼珠玉不足珍，甘雨一洒万家春。
昨日苍头木洲至，又道木洲饥杀人。
《悯雨寄叔仁》
去年无雨谷不登，今年雨多种欲死。农夫十室九不炊，天道故为乃如此。自从西贼来充斥，一十九年罢供亿。科徵不停差役多，岁岁边江民荷戈。旧债未填新债续，里中今有逃亡屋。安能为汝上诉天，五风十雨无凶年。
《观竞渡》
快意深时恨亦深，干戈何处不相寻。
谁将五月龙舟水，洗尽中原虎斗心。
泥土气息，充满乐趣。白沙先生的田园诗，有别于一些田园诗人孤芳自赏、自我陶醉，他是融入乡间、融入农村居民中间，他就是农村居民的一员，发自内心对乡村、对田园、对生活、对那里的人的真挚喜爱。充满诗情画意，泥土气息、生活趣味。
《南归寄乡旧》十选三
之一：
家在桃源里，龙溪是假名。
蕉衫溪女窄，木屐市郎轻。
生酒鲟鱼脍，边炉蚬子羹。
行窝堪处处，只少邵先生。
之二：
碧草东西埭，黄鹂远近山。
岩春花气足，檐日鸟声闲。
文字虚堆几，园林不设关。
一条烟际路，朝往暮来还。
之三：
自爱愚公谷，谁过野老家。
时依当户竹，闲数上墙花。
鸟立溪槎静，牛争崦路斜。
怀中娇小女，学语解呼爷。
《题新村书斋壁》二选一
日色催江渡，潮痕上石梯，
趁圩村妇出,索哺襁儿啼。
树接黄村坞，船移白石溪。
落花谁省记，何必武陵迷。
《春日书事》
开年今日雨，疏柳小塘春。
紫燕将归社，黄鹂欲唤火。
未明事南亩，选日聘西宾。
元亮朝朝醉，江村白酒新。
意象迭出，余韵绵长。白沙诗既是情感自然流露，同时又重视锻字炼句，既平易自然，又意象迭出，有丰富的艺术想象。如《访客舟中》：
船中酒多少，船尾搁春沙。
恰到溪穷处，山山枳壳花。
主人和客人在你一杯我一杯的畅饮，小船随着溪水漂流，搁浅了，向外一望，却见夹溪山上全是盛开的枳壳花！短短四句，情景、意景淋漓尽致。
又如《赠钓伴》：
短短蒌蒿浅浅湾，夕阳倒映对南山。
大船鼓枻唱歌去，小艇得鱼吹笛还。
首两句，我们看到美丽如画的河湾，下两句，美丽的河湾上，大船小艇上的渔人们，唱歌吹笛，满怀喜悦把家还。静与动、景与情，融在一起，朴素自然，美丽的自然和和谐欢乐的生活，历历在目，充满韵味。
注释：
①赵敏俐主编《中国诗歌通史》，人民文学出版社，2012年。
②《陈白沙全集·认真子诗集序》。
③⑤⑧《陈白沙全集·夕惕斋诗集后序》。
④《陈白沙全集·澹斋先生挽诗序》。
⑥《陈白沙全集·与汪提举之一》。
⑦《陈白沙全集·批管张廷实诗笺》。
⑨湛若水《白沙子古诗教解》。
（作者单位：佛山市人大常委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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