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朱庸斋在写作
2017年9月,全国性首届朱庸斋词学奖诗词大赛在广东当代文化名家、词学家朱庸斋的家乡——江门市蓬江区举办,在全国诗词界引起广泛关注。朱庸斋这一个沉寂已久的名字,重新走进人们的视野。中山大学教授、诗人陈永正表示:“朱庸斋先生不应该被遗忘,他毕生致力推动广东词学的传承和发展,桃李满门功勋卓著,是值得我们纪念和缅怀的文化大家。“
时光流逝,朱庸斋已经去世35年,然而其诗词、学问、人品及其趣闻轶事,仍在广东文化界流传广泛,历久弥深。这说明朱庸斋虽然远行,但是他留下了永恒的道德文章。他是属于云山珠水的一代词人,他的诗词之魂依旧在岭南顽强跳动。
一、朱庸斋生平:传承词学,继往开来
朱庸斋(1920一1983),原名奂,字涣之,系广东新会县丹灶乡(今属江门市蓬江区)人,世居西关,是词学家、书法家。
朱庸斋出身书香世家,为晚清秀才朱恩溥的儿子。其幼时研读古典文学,尤酷爱词章,随近代著名学者、中山大学教授陈洵学词,得到陈之真传,进步益快,岁即能吟诗,深得师友喜爱。
朱庸斋自青年时以词知名,立志终身承传词学。他在求学中广寻名师,不断总结和丰富传统词学的欣赏理论和创作理论。他长期系统研究词学,早年提出填词以“重、拙、大”作为创作标准,后又加“深”字,对传统词学发展作出了突出贡献。除词学外,朱庸斋还是书法家和画家,偶作明人小品画亦楚楚可人,书法习钟繇,雍容雅秀,尤工于小札和题跋,著有《朱庸斋书法集》。1983年,朱庸斋肾病复发,病逝于广州西关之分春馆,生前著有《分春馆词》,先后印行三版(包括香港版),身后其门人辑录其遗著,编就《分春馆词话》,由广东人民出版社出版。
国家不幸诗家幸,朱庸斋前半生遭遇国家离乱、民族危亡、生活艰苦、颠沛流离,直到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才过上比较安定的生活。朱庸斋终身以教授词学为职业,早年曾历任广东大学、广州大学、文化大学等校的词学讲师,并在家授徒,其门人多有已成为教授、讲师、编辑、诗人、书画家等名家者。此外,朱庸斋还曾任广东省文史馆馆员,中国书法家协会广东分会理事、广东园林学会理事、荔枝湾园林学会顾问、荔湾区地名办公室顾问等职。
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后后,朱庸斋期望用自己的学问为祖国社会建设服务。
在老一辈文化人的印象中,他一直热情参与新社会的文化活动:1956年始,其书法作品多次参加广东省历届书法篆刻展并发表;1960年后为美化广州荔湾、宣传广州荔湾和加强区内精神文明建设作出积极贡献;1970年为《林少明书法选》写序,为荔湾湖公园作词,为百岁里的街景写下“相期百岁乐长春”诗句,还为荔湾区利用区内的人防工事种植鲍鱼菇之举写下“不藉阳光雨露滋,洁如霜菊白如芝”的赞诗。
二、朱庸斋在岭南诗词发展史上的地位
岭南自近代以来,人文荟萃,名家辈出,传统优秀国学文化得以很好地传承和发展。对于朱庸斋在这一过程中所作出的贡献及其在岭南诗词发展史上的地位,中山大学中国古文献研究所特聘研究员、广州诗社副社长吕君忾认为:“传统诗词今天能够在广东生根发芽,离不开富有地方特色的粤语方言吟诵,而粤语吟诵的承传和推广者就是朱庸斋先生“。
据查有关史料,岭南诵诗之法,是从岭南近代著名学者陈澧开始的。陈澧(1812—1882),是清道光壬辰举人,精通音律,有《声律通考》《切韵考》等著作传世。1842年,两广总督阮元在广州创学海堂,聘陈澧为学长。其后,陈澧又任菊坡精舍山长。陈澧所传弟子有黄元直(梅伯),清末举人,官任江西瑞昌知县,亦以吟诵为能事。
继陈澧、黄元直之后,推动粤语吟诵发展的当数岭南词学家陈洵(述叔)(1871—1942),青壮年时为黄元直家塾师,与黄元直亦师亦友,随其左右十数年,深得讽咏之旨。1929年9月,陈洵因朱彊村之推荐于中山大学讲授诗词近十年。据刘斯翰《海绡词笺注。年谱》所记,陈洵于中山大学授课时,“每小时约讲词一二阕,时复朗吟”,“时龙榆生南来广州任中山大学教席,与同事每于窗外窃听之。又曾过述叔之居所相访”。曾经听过陈洵讲课的广州女词人沈厚韶、任文媛亲述当时盛况:“数十座之教室无虚席,室外更围有百数十人旁听。述叔先生吟诵时音节嘹亮,极尽抑扬顿挫之至,听者皆为之动容。”
延至当代,粤语吟诵的承传和推广者当属朱庸斋。最难得的是,朱庸斋不但是创作丰硕的岭南词人,而且是学识渊博的词学理论家,他的词学作品风靡一时,他的词学理论更是影响着众多青年作者,把广东词学的知名度和名誉度都提到一个新高度。
1962年,朱庸斋与分春馆弟子们合影
吕君忾认为,各地吟诵都深受地方戏曲影响,如北京的受京剧影响,上海的受越剧影响,而粤语吟诵则受粤剧、粤曲的影响至深。陈洵与朱庸斋,都善于吸收粤曲中的拖腔之法,丰富吟诵的技巧,使粤语吟诵更具音乐美,更易为听者接受。辛亥革命及抗日战争时期,有大量文化人避祸至港澳等地,甚而远至东南亚、美国、加拿大。两广连同海外华人聚居地,操粤语者几近亿人,中原传统吟诵遂派生出一脉粤语吟唱的支流,影响甚大。
吕君忾同时指出,与此前的词学家不一样,朱庸斋在培养人才方面也开了先河:他致力于培养词学人才,朱门弟子至今深深影响岭南诗词界。1960年以后,朱庸斋赋闲在家。但是人闲心不闲,他广招弟子,设帐授徒,吸引了一批喜爱文史、国学的青年随侍左右。
朱庸斋在讲授词课时,必先对内容吟诵一遍,如此耳濡目染,累月积年,弟子每有会心。早期弟子有蔡国颂、杨平森、沈厚韶、崔浩江、吕君忾、郭应新、王钧明、陈永正、古健青等。20世纪六七十年代,有梁雪芸、李国明、梁锡源、蔡庭辉、苏些雩等继学。今天,这些当年的朱门弟子,大多成名成家,或为大学教授、或为诗词名宿,朱庸斋晚年的“分春馆”词学教育,被誉为广东诗词界的“黄埔军校”。
三、朱庸斋的诗词创作和词学理论
对于诗词创作,朱庸斋有一个鲜明主张:填词者应该求其真,即真性情、真感悟、真见闻。他本人就是一个完全真性情的诗人。陈永正对朱庸斋的诗词有这样的评价:“朱老师的诗词融进了他的真情实感,所以我们读他的作品,可以清晰感受他的情感世界,很容易受到熏陶和感染,他是一个本真的诗人。“
虽然只是一介文人,但是朱庸斋毕生推崇慷慨悲歌之名士。他曾经说过,在广东词人中,其最推重者就是明末清初的屈大均及近代的陈述叔。这是因为,这两位都是有着爱国情怀、忧国忧民的诗词大家。其中,屈大均为抗清志士、明代遗民,愤异族之凌辱,哀民生之多艰,其《悲落叶》等词,直是以遗民血泪写成。
陈述叔,名洵,号海绡翁,晚年教授于中山大学。因陈述叔是新会人,朱庸斋也是新会人,故而朱庸斋年轻时有很多机会和陈述叔相亲炙,亦曾一度学述叔词。朱庸斋认为:“述叔当为大家,开岭南风气,自海绡出,粤词始得正声。”
先生重气节,弟子亦相随。朱庸斋继承了其师陈述叔忧国忧民的情怀,在他的作品中,多见其感怀时事,为天下苍生福祉悬念。比如《临江仙。庚辰秋望》:
故国登临多少恨,惊心片霎那秋光。野旗戌鼓满江空。重寻葵麦径,犹识旧斜阳。信道青衫无泪湿,何堪半壁秋光。回风惊雁欲辞行。江山如梦里,无处问兴亡。
近代以来,中国饱受外敌欺凌,国家积贫积弱,青年诗人放眼神州,但见内忧外患,民不聊生,不禁有“江山如梦里,无处问兴亡”的浩叹,只有眼中有血、心底有爱的热血青年,才会写出如此感情真挚、意境深沉的感怀之作。
又如,朱庸斋写于1967年的《蝶恋花。书事》:
郭北飙风平地起,陌上繁花,过眼脂成紫。年少驱车怜意气,不辞霜刃轻身试。如墨战云连十里。天若有情,应惜无名死。腐肉凭谁供野祭?饥乌号客斜阳里。
要知道,此词写于“文化大革命”中两派武斗的高潮之时,当时诗人位居危城,目睹兄弟成仇、互相残杀,他不畏因言获罪,铺纸执笔直抒胸臆,为枉死者鸣哀。革命之外,还有生命之宝贵和人性之高贵。此词用语可谓哀伤沉痛之至!读朱庸斋此词,其关怀苍生的情怀胸襟令人敬仰。
说过朱庸斋的诗词创作,再说说他的词学理论研究。《分春馆词话》是朱庸斋最重要的词学理论专著,被誉为广东词学发展史上里程碑式的重要作品。
国学名家吴三立教授为《分春馆词话》一书作序,对朱庸斋词学研究有这样的评价:
庸斋论词,于源流正变,古人之长短得失,谱律之审校,作法之推敲,并能分条析理,深入浅出,易为学者所接受。至于学词途径,则以为“学词当自流溯源,宜从清季四家始”。盖以唐宋年深日久,时移世易,物异景殊,以其时之字词句意,实难写当前之事物。彼四家者,去今不远,状物写景,抚时念事,涵咏两宋,机杼别出,面目多方,而法度俱见也。其见解精辟独特,尤为人所未发,而大有裨益于吾粤词风焉。惜乎卷帙未完,而斯人遽逝,每一念及,何可为怀!
“其见解精辟独特,尤为人所未发,而大有裨益于吾粤词风焉。”吴三立赞扬《分春馆词话》一书的新颖、创新和独 到,不可谓不中肯。直到今天,这本词学研究专著依然是词学研究者不可不读的经典读物。
朱庸斋著作《分春馆词钞》
学者刘梦芙在《五四以来词坛点将录》中也高度赞扬朱庸斋和他的词学研究,认为其对于推动近代词学发展有着不可替代的意义和作用。刘梦芙甚至认为,朱庸斋的《分春馆词话》在某种程度上,比王国维的《人间词话》更胜一筹:
是书为庸斋毕生作词心得与词学研究之结晶,书中品评历代词家、词派之源流正变,词作、词集之长短得失,语多中肯;论及词之风格意境、声韵句法,尤为切实。近世词话著名者,莫过于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况周颐《蕙风词话》、王国维《人间词话》等数种,往往持论虽高而多片面之见。《分春馆词话》则不偏不诡,不激不随,识见圆融,自成体系,于学词者最有裨益。庸斋创作与研究并重,贡献词林,仅词集与词话二书,足以永垂不朽矣。
吴三立、刘梦芙对朱庸斋及其词学作品、词学研究皆高度评价,说明朱庸斋的确是广东近代词学发展史上一位承先启后、继往开来的重要人物,他的诗词作品、词学思想乃至品行修养,值得我们认真学习、整理和发扬。
四、朱庸斋留在家乡的足印
走进朱庸斋的家乡江门市蓬江区丹灶乡,寻找朱庸斋留在家乡的足印。说起这位名震岭南的著名学者、一代词人,这里的乡亲并不陌生,他们为笔者争相讲述朱庸斋的家世渊源以及关于他的趣闻轶事。
朱庸斋爱乡情浓,生前曾多次回到家乡探亲访友。虽然他长期生活在广州,但是他说起家乡风物却滔滔不绝。翻看他早期出版的诗词集,落款必签署“新会朱庸斋撰”六个大字。故乡是朱庸斋心底深处念念不忘、热切挚爱的根之所在。
江门市蓬江区文联主席赵一翰,是当地小有名气的诗人和书法家,他近十年来不断收集、整理朱庸斋的事迹作品。他高兴地告诉笔者,朱庸斋晚年曾回到家乡参观访问,留下两首诗作:
《参观新会博物馆藏陈白沙手卷》:辟恶芸香护宝藏,重开一卷字生香。山茅健笔今传世,遍写豪情向艳阳。
《新会平山小学六十周年校庆》:老干新枝竞茁芽,春风时雨沐芳华。桃蹊李陌相矜秀,开遍乡园灿烂花。
朱庸斋的家乡江门新会亦没有忘记这位一代词人。2016年7月6日上午,由广东省人民政府文史研究馆、广东省书法家协会、江门市书法家协会、新会区委宣传部等单位承办的《朱庸斋莫仲予书法展》在林缉光艺术博物馆开幕。朱庸斋、莫仲予两位同是新会籍名人,他们都是广东诗词界和书法界的名流,是对岭南文艺界有重要影响的人物,他们在弘扬中国传统文化和岭南文化方面做了大量工作,作出了重要贡献。本次联展共展出作品119件,其中朱庸斋作品79 件,莫仲予作品40 件,展览作品以两人的书法作品为主,也有山水、花卉等画作。此次展期从2016年7月6日一直持续至2016年7月25日。新会区委宣传部相关领导认为,《朱庸斋莫仲予书法展》在家乡新会举办,有利于推进文化艺术交流,提升城市建设文化品位,是对“学宫文心”建设工作的大力支持。
朱庸斋手稿
除书法外,江门市蓬江区还致力继承和弘扬朱庸斋的词学文化。2017年9月日上午,江门市蓬江区首届“朱庸斋词学奖”诗词征稿比赛在茅龙书苑启动。作为蓬江区2017年“陈白沙文化节”的系列活动之一,此次大赛历时两个月,旨在打造具有蓬江特色的诗词赛事品牌,促进诗词繁荣发展。比赛设置优厚的奖品与奖金,其中在入围挑战赛五轮的“三甲”中,探花可获2000元奖金,榜眼可获3000元奖金,状元可获5000元奖金。
鉴于朱庸斋所作出的贡献,江门市蓬江区热诚为朱庸斋树碑立传。近年来,江门市蓬江区文联多次走访朱庸斋的儿女、学生和好友,收集、整理朱庸斋的遗著、文稿,拨出专门资金重新出版朱庸斋代表作《分春馆词钞》《分春馆诗词辑轶》等。朱庸斋生前创建的“分春馆”在江门市蓬江区文联的帮助下,在蓬江区“乔迁新居”重新开张。朱庸斋之女朱荔诗、女婿李文约,弟子吕君忾、郭应新、陈永正、苏些雩等,组成“寻根团”专门来丹灶乡找寻朱庸斋的足迹。
结语:朱庸斋为什么值得我们纪念?
纪念一代词人朱庸斋,从某种程度上表达了今天的人们对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恢复和回归的期盼之情。曾几何时,作为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诗词,因被视为“不合时宜”而被迫边缘化,很多年轻人对于古典诗词只会读,不会写。这样的现状令人忧心、焦虑。
朱庸斋作为从广东走出的著名学者、一代词人,他有着怎样的求学之路?他是怎样一步一个脚印地成为文化大家的?他耗尽一生心血总结的词学理论研究在今天是否还有现实意义?朱庸斋的诗词创作之路对青少年学习诗词有着怎样的启示?我想,重温和了解朱庸斋的故事和作品,我们一定可以在其中找到我们期望的答案。
(作者单位:江门市华侨历史学会、江门市政协文史资料研究委员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