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商品经济有较大发展，社会生活出现很多变化，文学艺术的创作也经历激烈的变化和探索。从永乐到弘治朝，诗歌创作上出现以“三杨”（杨士奇、杨荣、杨溥）为代表的“台阁派”诗派，标榜气定神闲、雍容典雅之风。弘治中期之后，出现以“前后七子”①为代表的诗人流派，他们反对“台阁体”，认为“台阁派”之诗作一味歌功颂德，多是无病呻吟。他们提倡复古，强调学习盛唐诗歌。但是，站在“台阁派”对立面的他们却又走到另一个极端，过于强调古人作文已有成法，今人作文只要“琢字成辞，属辞成篇”。于是，明弘治中期以后，模拟作品盛行，拘泥于符合古人诗歌的体格声调，甚至到了剽窃的程度，使诗坛笼罩着以模仿剽袭为能事的拟古风气中。
在“后七子”引领诗坛复古浪潮笼罩的明嘉靖年间（1522—1566），广东出了几位著名的诗人。顺德陈村人欧大任（1516—1595）、顺德北滘人梁有誉（1521—1556）、从化人黎民表（1515—1581）、番禺人李时行（1513—1569）、南海沙头人吴旦（1510—？），追慕“南园五先生”②的高风亮节和出色诗书，在南园“抗风轩”雅集豪吟，被时人称为 “南园后五子”。他们修复南园诗社，振兴岭南诗坛，与南北诗人酬唱交往。他们的诗歌得到当时诗坛领军人物的称誉，扩大了岭南诗歌在全国的影响。清人檀萃认为：“岭南称诗，曲江（指张九龄）而后，莫盛于南园。南园前后十先生，而后五先生为尤盛。”③
欧大任
欧大任，字桢伯，号仑山，生于世代书香之家，幼年即博涉经史，14岁时督学集十郡优等生会考，三试皆第一。他和梁有誉、黎民表、吴旦同在大学者香山黄佐门下读书，均感到岭南诗坛自“前五子”后比较沉寂，便共同修复南园，使岭南诗坛再次复振。但欧大任科场运气不佳，八次乡试不中，直到嘉靖四十二年（1563）47岁时才以贡生资格入京应试，终取得廷试第一。隆庆四年（1570），54岁的欧大任才授官江都训导，参修《世宗实录》，事毕转荐光州学正，升邵武教授。万历三年（1575），59岁的欧大任升国子监助教。欧大任在京师虽然没有当上大官，但与“后七子”李攀龙、王世贞、文徵明等人诗歌酬唱甚多，甚得李、王等人赞誉，王世贞称其为“广五子”之一。他后来曾任虞衡郎中，于万历十二年（1584）告老还乡，在家乡赤花洲筑清朗阁收藏典籍，手不释卷。欧大任一生著述甚丰，有千余首诗传世，所著《百越先贤志》为自东汉至明代的120多名百越先贤立传。后人将其著述汇编为《欧虞部诗文全集》。
欧大任等重结南园诗社，目的十分明确，就是追慕仿效“南园前五先生”，结诗社以振岭南诗坛。欧大任在《五怀诗》前记曰：“孙蕡、王佐、黄哲、李德、赵介，岭南五先生也，国初结社南园，去今二百年矣。社已废，而园故在，荒竹滮池，半掩蓬雚，其行谊风流，尤可想见。俯仰异日，爰怀五章。”④在此前引之后，欧大任分别作诗五首来分别赞颂孙蕡、王佐、黄哲、李德、赵介，足可见其对于“南园前五先生”追思仰慕之情。
在当时诗坛的复古浪潮中，欧大任不免受到影响，有诗评即认为他的诗是与汉唐诗人风格相类：“乐府近太康（按：陆机、潘岳等），古诗师邺下（按：曹操、曹植等），歌行准嘉州（按：岑桑），间出青莲（按：李白）语，近体羽翼盛唐，七言佳境颇类龙标（按：王昌龄）。”⑤但是，另一方面，欧大任的很多诗作亦传承和发扬了岭南雄直、清丽的诗风。明人朱用晦言其诗“力祛浮靡，还之风雅，直抒胸臆，沉郁深厚”⑥，清末民初人士陈田则称：“桢伯诗，才笔纵横，並长诸体。七言古弇州独擅胜场，自于鳞以下已不能工。桢伯早岁结社南园，有乡先生孙西庵、黄雪莲之遗风，此体尤为到格，余子不及也。”⑦
上述对于欧大任及其诗作的评价可谓是恰如其分的，这可以从欧大任的诗作中找到凭借，如其作《镇海楼》：
一望河山感慨中，苍苍平楚入长空。
石门北去通秦塞，肄水南来绕汉宫。
虚槛松声沉暝壑，极天秋色送征鸿。
朔南尽是尧封地，愁听樵苏说霸功！
镇海楼是明初在广州越秀山兴建的五层高楼，曾有不少文人墨客登楼吟咏，多是颂其美景，而欧大任登上镇海楼，却是愁听割据霸功，抒发了想要祖国一统山河的情感，确是感慨深沉，气韵沉雄。又如他登上西樵山，作《西樵大科峰观日出》，写景写情，气势雄壮，浮想联翩：
明河渐没见长空，海上鸡鸣日已红。
地涌千峰元气里，天连诸水大荒中。
云边乍听罗浮风，曙后偏惊碣石鸿。
便欲乘风到银阙，扶桑东望思何穷！
欧大任对国家遭受夷寇侵犯和家乡遭贼匪骚扰以及人民苦难，很是关心，写了很多诗篇来抒发自己的这种情感。这些诗歌气势开阔，直抒胸臆，情感深沉。嘉靖四十二年（1563），鞑靼入侵京都，欧大任有感而作《三河水》：
三河水，万军泪，泪滴三河水不流，胡笳吹落蓟门秋。河水流不住，胡笳向何处？谁使十年来，移营两屯戌？君不见胡骑已驰墙子关，汉军尚哨熊儿峪！
不难看出，他对敌人入侵掳掠感到十分痛心。
此外，他直指造成这样局面的原因是当朝权臣的无能。《东南叹》《群盗二首》《闻岭外苦旱，岛夷再围潮洲和惟敬》《闻岭南海警急，寄陈德基袁茂文》等篇，对“东南夷寇经年月，吴越丁南厌骸骨”，“疲兵当贼境，久旱罢农耕”的境况深表忧虑和悲愤，发出“谁为纾长策，毋令藿食忧”的呼吁，常感叹什么时候才能结束这种苦难，“鸣呼此恨终何已，夜向星前把剑看！”这些诗完全没有当时诗坛模仿前人的假大空词汇，而是他真情的流露。
他的很多诗篇，都是写实的手法，词句随手拈来，真挚感人。如《九江官舍除夕》：
饯岁浔阳馆，羁怀强笑欢。
烛销深夜酒，莱簇异乡盘。
泪每思亲堕，书频寄弟看。
家人计程远，应已梦长安。
除夕夜还在外地，勉强饮酒庆祝，盘中却是异乡的菜馐。多想念家乡的美食啊！想念亲人泪水就流下来了。亲人也在想念我，他们计算路程，梦见我已在长安了。欧大任这些朴实的感情、朴实的诗句，可以说是所有游子所能感同身受的。
注释：
① “前后七子”出现于明代，由李梦阳、何景明、李攀龙、王世贞等为领袖，被称为前后七子的14 人，标榜“复古”，
提出“文必秦汉，诗必盛唐”的口号。
② 元末明初，岭南著名学者孙蕡、 赵介、王佐、黄哲、李德等五人， 曾结诗社于广州城南园，振兴风雅。 由于5 位先生学问道德在岭南知识分子中很有影响，时人遂称之为 “南园五先生”。
③ ⑥ 檀萃：《南园后五先生·序》，孙蕡、欧大任等著，梁守中、郑力民点校：《南园前五先生诗·南园后五先生诗》，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0 年版，第171 页。
④ 欧大任：《五怀诗（并引）》，孙蕡、欧大任等著，梁守中、郑力民点校：《南园前五先生诗·南园后五先生诗》，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0 年版，第204 页。
⑤ 《南园后五先生诗·诗评》，孙蕡、欧大任等著，梁守中、郑力民点校：《南园前五先生诗·南园后五先生诗》，广州：中山大学出版社1990 年版，第173 页。
⑦ 陈田辑撰：《明诗纪事·己签》卷四之《欧大任二十二首》，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3 版，第1935 页。
（作者单位：佛山市地方志办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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