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景”指某一地方具有代表性的八处景观和名胜古迹。据考证,我国志书收录“八景”起源于北宋沈括(1031—1095) 《梦溪笔谈·书画》对“潇湘八景”的收录,之后经过传播和发展,在明清时期发展到比较成熟的阶段。地方志书中的“八景”,可以是自然景观,也可以是人文景观,举凡当地山川河流、流泉飞瀑、花朝月夕、晨钟暮鼓、烟柳画桥、渔歌樵唱均可进入“八景”取材范围。与“八景”相关的内容多出现在旧志的形胜、古迹、艺文等部分,明清很多志书的志首舆图中还收录“八景”图并配以诗文介绍。
明清记述“羊城八景”的府志、县志共有8部,包括2部府志(成化《广州志》、乾隆《广州府志》)、5部《南海县志》(万历、崇祯、康熙、乾隆、宣统版)和1部《番禺县志》(乾隆版)。此外,成书于乾隆六年(1741年)之前的马符录撰《西樵山志》也收录了“羊城八景”名称。
据考证,宋代“羊城八景”应产生于南宋高宗绍兴二十一年(1151年)之后,各代都有差异。目前可见到的最早收录有关“羊城八景”的地方志书为明成化《广州志》,该志“艺文”部分称其为“广州八景”。该志因收录关于“广州八景”的三组诗,使得我们可以通过诗的题目顺带知悉这“八景”名称及组成情况。这三组“八景”包括:
宋:扶胥浴日、石门返照、光孝菩提、大通烟雨、
菊湖云影、景泰栖霞、蒲涧濂泉。
元:扶胥浴日、石门返照、粤台秋月、大通烟雨、
白云晚望、蒲涧濂泉、景泰僧归、灵洲鳌负。
明:扶胥浴日、石门返照、粤台秋月、大通烟雨、
白云晚望、蒲涧濂泉、景泰僧归、灵洲鳌负。
今白云山蒲谷一景(岳思文 摄影)
该志还收录了广州府辖下包括东莞、增城、香山、新会、连州、连山等各县的“八景”,而将南海、番禺两县“八景”以上述“广州八景”涵盖之。其中,宋“广州八景”,实际上只有七景;明“八景”,实际上和元“八景”是一样的。
乾隆《广州府志》所载“羊城八景”
入清以后唯一收录“羊城八景”名称的府志是乾隆《广州府志》,该志共收录包括宋、元、明、清四个朝代的四组“八景”,其中除元“八景”在顺序上略有差异而名称与成化《广州志》一致外,宋、明“八景”均与成化《广州志》所收录有明显区别。清乾隆《广州府志》所收录的四组“羊城八景”包括:
宋:扶胥浴日、石门返照、海山晓霁、珠江秋色、
菊湖云影、蒲涧濂泉、光孝菩提、大通烟雨。
元:扶胥浴日、石门返照、粤台秋月、白云晚望、
大通烟雨、蒲涧濂泉、景泰僧归、灵洲鳌负。
明:粤秀松涛、穗石洞天、番山云气、药洲春晓、
琪林苏井、海珠晴澜、象山樵歌、荔湾渔唱。
清:粤秀连峰、琶洲砥柱、五仙霞洞、孤兀禺山、
镇海层楼、浮丘丹井、西樵云瀑、东海鱼珠。
明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成书的《南海县志》,收录由宋至明的“羊城八景”,且明“八景”有传统和新拟两组。这些收录于明万历三十六至三十七年(1608—1609)的“八景”,不同于明成化《广州志》所录“八景”,前三组与乾隆《广州府志》中的“八景”是一致的,最后一组明代新拟的“八景”,刚好对应乾隆《广州府志》中的清“八景”:
宋志有:扶胥浴日、石门返照、海山晓霁、珠江秋色、
菊湖云影、蒲涧濂泉、光孝菩提、大通烟雨。
元志有:扶胥浴日、石门返照、粤台秋色、白云晚望、
大通烟雨、蒲涧濂泉、景泰僧归、灵洲鳌负。
明朝有:粤秀松涛、穗石洞天、番山云气、药洲春晓、
琪林苏井、海珠晴澜、象山樵歌、荔湾渔唱。
新拟: 粤秀连峰、琶洲砥柱、五仙霞洞、孤兀禺山、
镇海层楼、浮丘丹井、西樵云瀑、东海鱼珠。
将万历《南海县志》与乾隆《广州府志》比较可以发现,两者所收录的四组“羊城八景”虽景名略有差异,而景色所指和排列顺序是完全一致的。
崇祯《南海县志》除将元“八景”中的“粤台秋色”记为“粤台秋月”及明志“八景”中的“海珠晴澜”疑为漏了一个“海”字,所录历代“八景”与万历《南海县志》的景名及顺序完全一致。
康熙《南海县志》所录四组“八景”与崇祯《南海县志》的四组“八景”几乎完全一致,不同之处在于康熙《南海县志》补了漏的字,并将前志中的新拟“八景”,记述为清“八景”。此后的乾隆《南海县志》继承这一做法。后于乾隆《南海县志》修成的乾隆《广州府志》很可能直接转录了前者。
清中期以后的府志、县志,包括道光《南海县志》、同治《续修南海县志》及光绪《广州府志》,均没有再收录“羊城八景”。
宣统《续修南海县志》除照录康熙和乾隆《南海县志》所记宋、元、明、清四组“八景”名称外,又增加一组“近日俗人所传”的“八景”:
珠江夜月、大通烟雨、白云晚望、蒲涧濂泉、
景泰僧归、石门返照、金山古寺、波罗浴日。
这组“八景”明显是在元“八景”的基础上稍作变化而来,如元“八景”的“扶胥浴日”“灵洲鳌负”实际上与宣统《续修南海县志》中的“波罗浴日”“金山古寺”所指是同两处景色,只是将元志中的“粤台秋色”换成“珠江夜月”。顺德清晖园保存的清代蚀刻金片玻璃图画,即为宣统《续修南海县志》所云“近日俗人所传”的“羊城八景”图,据说这“八景”是清乾隆年间评定的。
宣统《续修南海县志》所录“羊城八景”
认真比较可以发现,成化《广州志》所载明“羊城八景”,实际上与该志所载元“八景”是一致的,因此我们可以推测,至明成化九年(1473年),真正为明代人所拟的“羊城八景”尚未出现,而到万历三十七年(1609年),明代人所拟的“羊城八景”在同一部县志中就出现了两组。
此外,乾隆《番禺县志》收录有“八景”图,没有说明这八景是否为“羊城八景”,但我们比较可以发现,这八景虽然与广州府志、南海县志排列顺序有所不同,从景名看也即是羊城八景,包括:
珠海晴澜、镇海层楼、蒲涧濂泉、白云晚望、
景泰僧归、花田夜月、大通烟雨、扶胥浴日。
该“八景”既不同于明清历修南海县志,也不同于明清两代府志,而是揉合了各志不同朝代的八景,并新出现“花田夜月”这一景。结合乾隆年间府、县志书均有对八景的记述,“近日俗人所传”的羊城八景图也有拟定于乾隆年间的说法,不难推测,乾隆年间的广州乃至更广阔的区域,对八景文化的热衷应达到过一个高潮。
乾隆《番禺县志》所载“八景图”(部分)
据志书所载,由宋至清,“羊城八景”不断发生着变化。如宋元“羊城八景”以自然景观为主,主要在城外;明代“羊城八景”城内城外各占一半,自然和人文景观并重,具有人工刻意选择和塑造的痕迹;清代“羊城八景”(实际上为明代所评出)地点涵盖城内、城外和东西城郊,仍延续了注重城内人文景观和对称原则的传统。
今越秀山景观(岳思文 摄影)
“羊城八景”变迁的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不同时期热衷于山水的文人士大夫的推动。明万历年间,朝廷下诏规定各地定出当地“八景”上报,“羊城八景”从民间走向官方,记载入地方志书而广泛流传。万历《南海县志》不仅是南海县首次修成的县志,也是首个完整记录宋、元、明(甚至清)通行“八景”的志书,“羊城八景”也是从该志记载开始,由偏重自然风光到自然与人文景观并重,并呈现出明显的人为选择、加工的痕迹。该志还出现新拟的国朝“八景”,与之前明“八景”类似的地方,在于依然呈现刻意对称呼应的痕迹,体现出明显的士大夫关注特点和审美趣味。据考证,新拟“八景”中对当时新出现的人文景观的吸纳,与明万历《南海县志》总纂王学曾有非常直接的关系。万历《南海县志》对历代“羊城八景”的记载,清晰全面,时间分割明确,直接影响了此后南海县志、广州府志、清末志书乃至今日官方书籍对“羊城八景”的记载。
后来,明代新拟“八景”被列为清“八景”,并一直随志书记载流传下来。这些景观已经成了本地人心目中的文化坐标,被广泛接纳,尽力呵护,如“羊城八景”之一“镇海层楼”景观所指镇海楼的屡次修复。
镇海楼(岳思文 摄影)
据考证,清代“羊城八景”曾评选过两次,一为清乾隆年间,其内容为上文由明“八景”转而成为的清“八景”;二为清代中后期,宣统《续修南海县志》又开始对“羊城八景”进行记载,似可与“羊城八景”在清代后期重新被评选找到联系。志书内外的“羊城八景”的各种版本,随着时光推移,呈现一种不断累加和趋于多样的势头。
综上可知,历代志书编修者通过收录相关诗文、罗列地方景观的名称、收录与景观相关的图片,直接参与地方文化景观的塑造,推动了“羊城八景”这组文化景观的题咏、修建、入志、流传,客观上起到了提升地方文化形象的效果。
(作者单位:广东省人民政府地方志办公室)